本报记者 何晶 11月7日,第九届“西湖·新锐文学奖”颁奖大会暨浙江工业大学第三届“西湖文学周”启动仪式在浙江杭州举行。莉莉陈的中篇小说《总统套房》、薛超伟的短篇小说《化鹤》、蒋在的中篇小说《等风来》获第九届“西湖·新锐文学奖”。 西湖·新锐文学奖:幽微世界的尽头,是梦境与历史的延长 第九届“西湖·新锐文学奖”从2023年1月启动,从《西湖》和全国各文学刊物2021年1月至2023年7月发表的中短篇小说中选择了六部进入终评,包括:王佳玉的短篇小说《背野》、袁德音的短篇小说《猫藓》、莉莉陈的中篇小说《总统套房》、龚万莹的短篇小说《鲸路》、蒋在的中篇小说《等风来》、薛超伟的短篇小说《化鹤》。经过终评委投票,最终获奖名单产生。 莉莉陈的《总统套房》是一篇关于一群身有残疾的小人物的叙事,语调冷静而又温暖,呈现了这些卑微人物与时代之间的共振,人与人之间的秘响。莉莉陈在感言中自陈,她对他人的内心有蓬勃的探索欲,“常被世间的病象吸引,卑微荒诞的人和事……他们的世界跟我们的一样吗,他们在想什么,他们需要什么?想潜到他们内心深处,然后用语言的载体把这种感触表达出来。”而总统套房,可能就是生活的反差,是幽暗生活中的那点亮头。“那可能是一个未来的理想,或精神的阁楼。我只是抱着微细的希望写下了它。” 薛超伟的《化鹤》描述一种失神,人物从日常的秩序不小心走神到了幽玄的世界。这里只有一瞬间,但一瞬间可以展开到邈远。小说里做完手术、在寺庙养病的少年,喜欢刻意曲解生活中的一些事物,将外物烙上自己心灵的痕迹。于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,他选择对死亡进行曲解,以此途径抵达永恒。这篇小说是安静的,温和的,与薛超伟这两年的性情相符。而它也暗藏着他对于文学的看法,“这些年,很多年轻人也喜欢去寺庙。这种深深扎根民间信仰的活动,这种老派的活动,突然变得新潮起来。我觉得,文学也是这样的,一代一代写作者在那里努力,从很多旧的土壤里,又会创生出新奇来。” 蒋在的《等风来》是写给人类心灵的一封信函。它以小女孩的视角,一点一点剖析着人物繁复精微的现实与内心世界。小说巧妙地穿插进两条交替缠绕的线索,为读者呈现出时空交错下,被现实生活撞击碎裂了的心灵切片。在孩童与成人视角交锋推进的奇妙混合中,蕴含着生的隐秘之伤与死的恍惚之境,因此形成了小说丰盈饱满的强大张力。作为一个16岁便离开家去远方求学,由此大部分写作都与远方和逃离有关的青年作家,《等风来》是她在国外创作中最特殊的一个故事。“《等风来》想要探讨的不单单是单纯的人与人的关系,也试图去探索有关梦和物的历史。故事时间和现实时间的对比是十分游离的:那个反反复复正在制作的风筝,死去的喜来,正飞来的石头,在嘴里玩弄的水果糖……故事时间延长了,梦境也在延长。” 多年来,文学界共同见证了《西湖》的成就。正如浙江省作协主席艾伟所说:“《西湖》刊下的‘新锐’‘实力’‘汉诗’‘感觉’‘双重观察’‘联合课堂’等栏目,深受圈内人士和广大读者好评。特别是主力栏目‘新锐’,每期以全刊三分之一的篇幅推出一位新锐作者,配发创作谈,并特邀国内专家对新锐作者进行作品点评。大力推出新锐作者,令《西湖》杂志成为众所瞩目的、国内文学新人的出发之地。” 颁奖会结束后,“批评家面对面”“作家面对面”两场活动在浙工大举行。南帆、贺绍俊、陈福民、车槿山、肖瑞峰、张楚、文珍、王小王等评论家、作家与学生面对面,探讨“批评的诗性与科学”“流量时代的文学写作”能话题。 “人的文学与AI的文学”座谈会:或许只有永远的创新,才有人的文学的留存 11月8日,第九届“西湖·新锐文学”座谈会举办,本届的主题为“人的文学与AI的文学”。 在这次座谈会前不久,一份科幻文学比赛的获奖证书颁给了一位署名“@硅禅”的作者,而其真实身份是清华大学的沈阳教授,他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宣布,这篇小说是由AI写作而成的。由此,AI文学与人的文学的关系,AI文学会对人的文学有何影响,重新成为近期文学界聚焦的话题。 在评论家南帆看来,AI写作的能力无可怀疑。而人的写作,很多时候也是建立在学习以往的文学作品之上的,所谓“熟读唐诗三百首,不会写诗也会吟”,而现在AI的学习能力之强已众所周知,它可以对人类历史上已有的文本,包括视频材料等一系列作品进行学习、研究,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创造,这个能力是人类没有办法达到的。但这是不是也说明,来自需要学习的作品人类无法跟AI比拟,而人类独特创造的作品AI也不能做到?这个独特创造包含两个维度。其一,AI知道以往历史上一切一切的文本,但是它知道明天吗?它有时间维度吗?我们正在生成一些新的词汇,它们反映了我们这一代人生活中的某些经历,AI能创造吗?延伸一点,AI熟读以往全部作品,但是它能帮我们生活吗?其二,对当下最好文学的理解是它再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经验,而我们的许多经验其实跟人类自身的生物学结构有高度的联系,争夺、嫉妒、征服欲等等,AI或许会模仿,但它不会在这些问题上与人类一样感同身受,那么,AI的感情、AI对于人类模仿的深刻程度,可能也就决定了AI的文学深刻的程度。 因为AI不具备感情,所以以感情来区分人的文学与AI的文学,常被认为是一条有效路径。但评论家贺绍俊提醒,我们的文学作品不见得都是写自我的情感,可能是写一个共有的情感,比如我们在秋天会有一种伤感,这就是共情,当AI学习到这种共情的时候,可能就会写出有秋愁的文学作品,所以情感也不是人类文学的护身符。但当下,人工智能说到底它还是人的工具,即便是沈阳用AI创作的获奖小说《机忆之地》,实际上不是第一次就能得到了这个结果,而是不断地向AI输入要求,才生成的一个文本。贺绍俊提出一种可能,未来AI应该成为作家创作的一个工具,那个时候作家不仅是用笔、用头脑,还要用AI进行创作,人的文学和AI文学融为一体。而在这样的背景下,怎么样使得人的文学更加强大,成为一个更值得思考的问题。以他之见,也许人的文学要走一条非常极端的路,这个极端之路就是将自己的独特性发挥到极致:一是极端的个人化,二是极端的风格化,三是极端的先锋性,人的文学永远应该处在不断的创新之中。 在今天这个时代,人类或许很难想象AI未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,今天的一切预测可能都是无效的。评论家车槿山认为,AI有一个很简单的逻辑问题,它永远不可能获得没有的知识,而人类的一个原始冲动,就是永远幻想未知。更重要的是,文学是一种语言的游戏,语言同构于意识、同构于思想、同构于情感、同构于我们的人格、欲望。在这种情况下,它如此像一个巨大的人生谜团,作为文学的基本材料,让AI达到创新,或许是相当困难的,因为AI恰巧是在有限规则里的类型写作,而严肃文学作家都想脱离这种规则的束缚。所谓一代有一代之文学,正是颠覆规则的结果。 文学是什么?《收获》主编程永新给出一个解释,它是记录人类的精神史,它起的最大作用是记录历史,这个历史当中包括人类的性格、人类的缺点、人类的罪恶。我们今天为什么书写?我们就是在记录这个时代的人的悲欢离合,记录人类生活在当下世界上的、现实中各种各样的日常。而最终靠人的智力来创造的东西,一定有前人没有发现过的东西,比如我们写爱情有几百年甚至更久,为什么在小说里它还有存在的必要,正因为此。所以尽管AI会模仿,“然而,我经历的事情,别人不一定经历到,我的感受跟别人不一样,把自己的感受转化为创造力、想象力,有可能就是人的文学可以存在下去的一个理由。”程永新说。 作家马小淘以从事编辑工作的角度,提出了自己的看法:“一开始我觉得AI写作可能会取代一些基层爱好者,但是我当编辑久了之后看了一些特别惊悚古怪的稿子,你说它好吗,它当然不好,但是它差得给你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。我觉得这种挺差、挺古怪,虽然不能发表,但是给你留下非常深刻的暴击或者刺激的小说,AI也写不出来。AI能写出一个60分的作品,但是它写不出95分和40分的,我们人类的那种不着四六、没有逻辑,AI都做不到。尤其是文学是没有标准答案的,AlphaGo可能可以战胜柯洁,因为它是一个算法,但是写作超出算法或者低于算法的部分非常多,文学本身在道理和逻辑之外的事情很多,AI应该不太能写出那些真正有特点和个性的东西。”她不无戏谑地说,如果有一天AI已经可以彻底完成了这个功能,AI如果真写得特别好,作为喜爱文学的人,我们就不写了,也可以看AI写的。 或许,当AI有自主意识之时,它的威胁才会真正到来。然而,正如作家钟求是所说,科技的发展,AI替代人类,这一定是一个在前边等着我们的事情。但是这个等待是多长时间,不好说。“ChatGPT的到来,让我们变得紧张,这个拐点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?我们整个社会什么时候会被侵入、会替代?我们的文学界坐在这里谈文学,应该将其放到一个更大的背景去讨论,因为AI对人类社会的侵入是方方面面的,文学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些方面,那时候整个社会的秩序就会发生改变,我们平时认知的一些伦理等东西,都会被推翻。比较安慰的是,在短时间里,纯文学可能还是安全的。” 评论家张定浩将AI与文学放置在科学与文学的范畴中来考量。“我们现在对于AI的态度,很多时候只是人文学科的态度,而人文学科里面会出现两种很典型的态度,一种是盲目崇拜,一种是不屑一顾,我觉得这两种态度都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。”他认为,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宽一点,从其他角度来看待这一问题。AI通过自我学习,或许会成为一个无敌的AI,但要成为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人、拥有人性的人,不仅仅需要自我学习,同样需要来自他人的学习,来自于那些已经拥有人性的,所谓的圣贤也好,哲学家也好,教育者也好,需要来自他们的教育。而人之所以成为人,也因为身上蕴藏了非人性,而这种非人性并不只是动物性,还有崇高的一面,神性的一面。站在这个角度上看待AI,就不是不屑,也不是崇拜,而是会促使我们重新思考有效的生命的概念。 作家文珍提出了不同的想法:人们常会探讨AI有一天它的学习能力会不会更强,会不会更高级。但作家或许不需要学习到那么多东西、不需要知道所有方面的东西才可以创作,他们只要知道一方面的痛苦,把这一方面的痛苦或者这方面的神圣表达出来就可以了。“文学的逻辑跟围棋完全不是一个逻辑,围棋有一个具体的算法,它有一个规则,文学第一可能是反对某种规则的,而人阅读文学是寻找某种共情、某种共鸣、某种抚慰的,AI文学难以提供设身处地的感受,我很难对它产生信任感。” 事实上,如评论家木叶所说,目前的人工智能,人工的部分更强大,智能那一部分还是偏弱的。但它的作用是,给人类去魅了。“以前,我们可能对人类的才华、智慧、灵感,赋予一种神圣的光环。但人工智能出来之后,会让人们知道它们可能就是某种算法,是基于某种逻辑性、科技性的一种指向,但这其中也包含着很微妙的东西,可能也不是那么简单的,但是它确实有一种祛魅。然而,这种祛魅也很好,人类的发展就是不断地祛魅,自身对自身的祛魅,才有了更好的发展。”人类的发展、文学艺术的发展,都是和科学技术的发展捆绑在一起的,有什么样的科学技术就有什么样的文学艺术。所以对于AI的发展,我们又期待那一天,又恐惧那一天,但这也许就是人类的宿命,你只能迎着它往前走。 座谈会由陈福民、张晓玥主持,斯继东、杨绍斌、雷默、孟小书、行超、蒋在、单小丘等作家、评论家参与讨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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